通过扎克伯格的问答录音和内部调查结果,我们得以真实感受到 Meta 的困境给每位员工造成的切身影响。
在 Meta 2022 年最后一次公司全体问答会议开始之际,扎克伯格以失望但却依然坚定的语气打开了话题。
在外媒 Recode 拿到的会议录音中,扎克伯格表示“我们根据对业务发展形势的判断制定了 2022 年运营计划,但事态显然并没有按照我们预期的方向推进。”
这位科技巨头的掌门人明显弱化了事态的严重程度。
有史以来最艰难的一年
2022 年可谓 Meta 有史以来最艰难的一年——不是因为之前曾经出现过的丑闻,而是在经历了连续 18 年看似不可阻挡的增长之后,公司股价同比下跌了 65%。
这一年间,随着利率上升、通货膨胀率急剧增长以及动荡的宏观经济形势,整个科技行业的价值预期都受到了冲击。但在前五大科技巨头当中,Meta 的估值跌幅位列榜首。
华尔街分析师们将原因归咎于该公司的特有问题:来自 TikTok 的竞争令其难以招架,苹果新出台的隐私政策致使其广告销售放缓,而扎克伯格孤注一掷式的年均 100 亿美元虚拟/增强现实与元宇宙投入也没能得到资方的信任。
扎克伯格称自己已经有计划来扭转这股可怕的衰退。他将继续打造元宇宙,但大部分精力将集中在改进 Meta 的核心社交媒体业务(Facebook 与 Instagram)身上,同时会寻求新的方法来扩展公司广受欢迎、但利润贡献较低的消息收发应用。他把话挑明,Meta 的员工需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努力地工作。
“我对前景仍然保持乐观。但 2022 年给我们敲响了警钟,事情不会永远如你所愿,你不能认为顺风顺水是理所当然。所以,我们必须真正全力以赴。”
Recode 采访了十多位 Meta 员工——有些是现任员工,有些在去年已经离开了公司。他们讲述了公司内部面临挑战时的焦虑与乐观情绪。包括高级主管和普通工程师在内,这些消息人士告诉 Recode,如今的 Meta 公司越来越注重效率,在企业文化层面也开始愈发严格地限制员工间的意见往来。
与此同时,Meta 的成员们也确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具竞争力。有些人对变化表示欢迎,但总体来讲,受到近期裁员、股价下跌和公司过度关注元宇宙等因素的影响,Meta 的整体士气不及以往。(为了避免公开发言影响到职业发展,本文将隐去消息人士的真实姓名。)
一位在 Meta 工作多年的员工表示,“最让人担心的是:如果股价继续下跌,我们的信心该靠什么来支撑?”此人对 Meta 的长期规划(例如开发轻量化增强现实眼镜)其实非常期待,只是不清楚 Meta 要多久之后才能靠这类产品创造出新的收入增长点。“我不知道这些产品什么时候才能变成现实。”
Recode 还拿到一份去年 10 月的内部调查报告,其中基本反映出员工的观点:只有 28%的受访员工对公司未来持乐观态度,58%的员工对公司整体仍然比较认可。
调查结果出炉之际,裁员传闻已经在四处流传,Meta 公司的招聘计划也被暂时叫停。在这项调查中,只有 31%的员工表示对公司领导团队很有信心,较去年 5 月的上一次调查下降了 11%。尽管如此,员工们在某些方面仍然比较乐观:74%的员工对领导层的“既定愿景”表示满意,82%的员工对 Meta 的使命定位表示认可,84%的员工则对自己的经理感到满意。
作为对调查结果的回应,Meta 公司发言人向 Recode 发出如下声明:“反馈是我们企业文化的核心部分,调查的目标是了解我们哪里做得好、哪里还需要改进。我们对未来的道路保持乐观,也感谢每天为公司使命而不懈奋斗的全体员工。”
有几位员工告诉 Recode,他们期待明年 Meta 的情况会有所好转。目前也有不少迹象让人充满希望:Facebook 用户群体在去年的首次下滑后重新恢复增长;人们使用 Reels 的时间有所增加(Meta 针对 TikTok 推出的同类产品);公司的股价已经较 2022 年 11 月的最低点上涨了 40%。而,这家科技巨头想要重回巅峰,无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
Meta 产品的总用户规模超 37.1 亿人,占世界总人口的近一半。这也使其成为迄今为止全球最大的社交媒体企业。Facebook 和 Instagram 等应用塑造了我们的文化、经济和政治规范。这家公司的命运,特别是能否重获投资者和员工的信心,将决定其能否继续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占据主导地位。而一旦失败,这份巨大的权力将被拱手让予 TikTok 等不断壮大的竞争对手。
努力重拾“斗争”文化
随着今年 Meta 核心业务的增长放缓,公司开始做出一系列艰难的决定,包括削减某些工作岗位和员工福利,并开始限制员工在企业内的讨论内容。虽然这激怒了一部分员工,但公司领导层认为这是不美好、但却必须实施的修正举措。
扎克伯格在年终总结中表示,“我希望大家在 2023 年关注的头号大事,就是把公司重新带回那种昂扬向上、充满斗志的文化轨道上。有了这种文化,我们才能保持精简、行事高效。而裁员就是实现精简的第一步,后续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。”
去年 11 月,Meta 史无前例地一口气裁掉 11000 人,约占员工总数的 13%,被裁者遍及公司内各个部门(当然,招聘等部门的裁员比例明显更高)。**这家科技巨头在 2020 年和 2021 年大举招聘 27000 多名员工之后,到裁员前员工总数已超 80000 人。**而在这半年各大科技巨头的裁员行动中,Meta 的精简力度也远超同侪。
Meta 公司 CEO Andrew “Boz”Bosworth 在 12 月的采访中表示,“这段经历不只是 2022 年中的低谷,甚至可以说是我整个职业生涯中的最低谷。”
在最近的员工问答大会上,扎克伯格告诉大家,Meta 在未来几个月内将进一步限制员工出差、减少办公室免费餐食供应和合并办公场所,借此削减更多成本。他感谢了员工“在这段艰难坎坷的时期”所表现出的韧性和出色的执行力,但也再次呼吁员工们不断提高行动速度和工作效率。他在去年就曾反复传达过同样的信息,但不少在疫情期间拼命工作的员工对此表达了不满。
一位今年刚刚离开 Meta 的前员工说,“他总跟我们讲,说我们被 Meta 给宠坏了。”
在会上,扎克伯格暗示 Meta 公司对员工们宽容太久了,特别是在新冠疫情之初。当时公司专注于“更灵活地”支持员工,如今他在会上将其定性为“一段不正常的时期”。
有员工取笑 Meta 在内部员工讨论组中不断呼吁加大工作强度。有个员工就经常在群组中发表情包和笑话,将此举称为“胡扯淡”;另一位员工则在 7 月的帖子中呼吁人们“加大力度摸鱼”。
文中模仿扎克伯格和其他高管的口吻写道,“「加大力度」并非新鲜事物。但在上周的「胡扯淡」会上,我们已经看到,每个人都可以做点什么,从而在这个经济和业务充满不确定性的时期下保持前进。”
如今的领导层明显开始将重点从灵活性转向了执行效率,并推动新的指导方针以确保员工们“加大力度”,包括限制他们在工作中所能讨论的话题。长期以来,Meta 一直允许员工在内部各 Workplace 团体中自由分享政治观点和对管理层的批评。虽然公司文化并不像竞争对手谷歌那样开放,但 Meta 的宽容度确实远超大部分同等规模的非技术企业。
去年 12 月初,该公司制定了一项新的“社区参与期望”政策(CEE),限制员工在 Workplace 等 Meta 内部消息平台上的发言内容。新政策禁止员工讨论敏感的政治、健康或法律问题,例如堕胎和枪支管制等,除非与其工作职能直接相关。
Meta 人力资源主管 Lori Goler 在一份内部备忘录中写道,“过去几年来,我们看到大量讨论引发的混乱和精力分散。这让我们整个工作社群筋疲力尽,无法正常工作。”
新规还要求员工向特定团队或人员“给予适当反馈”,而不再允许做出笼统的负面陈述。一名员工表示,作为回应,部分员工转而私下散布口头批评、或者将观点发布到不受经理监管的平台,例如 Signal 或 Blind。
一位员工表示,“整个公司似乎每周都在让员工失望。”但考虑到 2023 年的财务现状,恐怕让员工“失望”的决定还将持续涌来。
在 12 月的全体员工问答大会上,有人向扎克伯格提问“2023 年,公司会采取哪些举措来鼓舞员工士气、提振公司文化?”
扎克伯格停顿了一下,给出了“胜利”这样一个简短的回答。说完后他自己也笑了。虽然扎克伯格承认 Meta 股价下跌正影响到员工的个人财务状况(Meta 员工的大部分工资都是以股票支付的),但他还是强调本阶段的主要目标是改善业务表现。
“我知道,这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鼓舞士气的倡议。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夺取胜利。我们来这就是为了赢,为了达成公司的使命,并取得良好的业务成果。”
醒醒吧,Meta 人们!
过去几个月的残酷经历,让 Meta 员工们逐渐适应了新的现实。至少当下,Meta 已无法在市场上大杀四方。
Meta 股价的暴跌一直是员工的痛处,也是人们抱怨的共同焦点。
根据从 Meta 内部员工留言板 Workplace 上流出的截图,员工发布了不少表情包,嘲笑 Meta 在 10 月粗略收益报告发布后遭遇的股价大跌。一名员工还开发了机器人,能计算出员工入职时股价与当前股价间的差值。8 月 Workplace 上的一张图片写道,“你的股价比最初持有时下降了 71.1%。”另有员工发布了三张小熊维尼表情,其中一个代表亚马逊、一个代表谷歌,最后一个代表 Meta——在股权稀释后的相对股价最低,配图文字是“找不同”。
对很多员工来说,不断下滑的财务业绩也动摇了他们继续待在 Meta 公司的决心。
一位今年刚离开公司的前员工表示,“有些人其实觉得留在 Meta 有违内心的道德判断,但又不愿放弃丰厚的薪酬。然后突然之间,这点牵挂也没了。”
有人说,目前 Meta 的员工士气达到了 2018 年 Cambridge Analytica 丑闻以来的最低水平。当时 Meta 曾面临大量批评,有报道称其允许第三方在未经用户同意的情况下,收集数百万用户数据并将结果用于政治宣传。
**一位现任员工坦言,“要么求心安,要么求财,两样总要占上一样。**而现在,本来就对 Facebook 行为不满的人们对道德问题的批判性更强了。”
但问题在于,不止是 Meta,整个硅谷都在发生巨变。当初,Meta 员工可以轻松跳槽到谷歌、苹果或者亚马逊等其他科技巨头。但随着整体经济形势的衰退,所有这些企业在过去一年间都放缓甚至直接叫停了人员招聘。
Meta 员工也担心公司会继续裁员——毕竟扎克伯格自己在最近的问答大会上也没有排除这种可能性。
“我想向大家澄清一下,希望我们前一轮裁员已经足够,不用再搞新一轮的全公司裁员。但谁也无法预测未来,如果继续出现非常严重的衰退,那我们可能还得重新审视这个问题。”
竞争、办公室政治和重组
长期以来,Meta 一直是家以量化指标为导向、极具市场竞争力的公司。其基于排名的绩效评估同产品指标密切相关,直接决定着员工的职业轨迹。如今资源有限,多位现任和前任员工都反映公司出现了一种更加残酷的文化。人员重组和对未来继续裁员的恐惧,无疑对这种文化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。
也有些员工想得很开,他们认为 Meta 这种重组和专注于绩效指标的作法就是科技巨头的常态。在其他跟 Meta 同等体量的公司里,“这一直就是各个部门的惯例”。
另一位于去年离职的前雇员则认为问题没这么简单,“Facebook 是我待过的办公室政治色彩最浓的企业,说 10 倍严重也不为过。人们都在背后相互捅刀子,而且努力在经理面前表现自己。”
随着公司结构的转变,很多员工希望能转移到优先级更高的项目中去。比如 Meta 拿来跟 TikTok 直接抗衡的 Reels 以及元宇宙相关项目。
一位前雇员指出,“Reality Labs 的工作岗位成了抢手的香饽饽。特别是元宇宙产品小组那边,体现得尤其明显。即使是负责隐私或政策方面的工作,大家的想法也是「一定要挤进元宇宙的隐私组、元宇宙的政策组」。”
有员工表示,那些远离高优先级项目的员工会产生强烈的被裁员、至少是被边缘化的危机感。“对于那些工作内容不太要紧的团队,大家的日子过得着实艰难。每个人都想用更少的钱做更多的事,免得在新一年里被公司「优化」掉。大家还担心 Meta 会从社会影响方面的团队下手,比如青年、福祉和慈善捐赠方面的部门,所以只能谨小慎微地保持最低限度运转。”
今年,部分身处 AR/VR 关键团队的 Meta 员工也感受到了新文化带来的压力。
曾任 Meta 虚拟现实执行顾问的行业巨子约翰·卡马克于 12 月下旬选择离职,并在现已公开的辞别信中写道,虽然他相信 Meta 对 AR/VR 技术的坚定愿景,但认为公司在执行效率方面存在问题。
“我们拥有的人员和资源多得离谱,但却不断在自我破坏和浪费精力。没必要粉饰太平,我认为组织运营效率连我预期线的一半都达不到。”
Recode 采访的几位员工均表示,卡马克对 Meta 组织效率问题的坦率点评在公司内引起了轰动。其中一位表示,他们担心“Meta 顽症已深,就连卡马克这样的人都无力解决。”但卡马克并没有回应 Recode 的置评请求。
卡马克在信中明确提到,虽然高层提出了明确的意愿,领导班子也很难切实引导 Meta 这艘大船驶上既定航线。
一位前任员工提到,“扎克伯格自己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,因为他面前的最大障碍是官僚主义。在他之下,有 20 层人事结构都完全不关心什么元宇宙梦想,他们关心的只有员工人数和如何在下一轮「优化」中幸存下来。”
虽然 Meta 的减员增效举措面临重重困难,但不少员工仍然表示支持,希望能借此帮助公司重新回归正轨。
有员工表示,过去几个月来,扎克伯格牵头的领导班子在确定优先事务方面表现“相当好”、“透明度更高”,“执行深度也是前所未有”。这名员工认为裁员是为了“激励员工”将个人意愿与公司使命统一起来,将资源真正投入到值得探索的领域。
这位员工强调,“裁员当然不是好事。但我认为从长远来看,由此产生的凝聚力可能会对公司有利。”
意想不到的胜利与长期元宇宙愿景
虽然坏消息一个接一个,但 Meta 在这一年中也不乏高光时刻 。
2022 年,Meta 面临的公共丑闻比往年要少。但这可能要部分归功于马斯克戏剧性地接管了 Twitter,Sam Bankman-Fried 的 FTX 交易所又突然垮台,全球媒体的注意力都被这两件大事给吸引了过去。无论如何,Meta 终于不再像前几年那样动不动就搞出个大新闻。
即使是在对扎克伯格元宇宙梦想持怀疑态度的员工当中,不少人也看到了支持这一愿景的技术正在发展落地。人们对增强现实(AR)技术的潜力尤其兴奋,相信该技术在未来能拿出比 VR 头显轻巧很多的产品——比如带有计算机功能的轻量化智能眼镜。
一位前雇员承认,“在我看来,元宇宙这个概念很受欢迎。我没想到人们真的会接受「Meta」这个新名称,并热切期待我们能搞出点大动静。我原以为人们会把一切都当成扎克伯格的宣传噱头。”
目前,Meta 旗下最接近 AR 成熟形态的产品 Quest Pro(号称是「混合现实」)对大多数用户来说仍价格昂贵,毕竟每款头显价格达 1500 美元。Meta 可能还要几年才能开发出价格更实惠的突破性 AR 设备。但也必须承认,扎克伯格仍然是最有能力实现这一突破、而且愿意长期投资的技术领导者之一。
Meta 公司 CTO Bosworth 在去年 12 月的采访中表示,“扎克伯格有着卓越的前瞻性,相信这项技术终将流行并得到数十亿人的认可。他有意愿、也有韧性承受一切随之而来的批评和抨击。从他以往的表现来看,这是毫无疑问的。”
**许多员工也认为,扎克伯格身为领导者的一大核心优势,就是他是唯一一位继续主导科技巨头行政权、拥有董事会控制能力和免受解雇这项基本豁免权的硅谷创始人。**就是说,他可以逆舆论而动,做出短期内可能对股东有风险、但最终能够支撑长期业务的重大决策。十年之前,不少行业专家都认为扎克伯格为收购 Instagram 开出的收购价太高,但事实最终证明这是科技史上最成功的收购之一。
社交媒体业务顶级分析师、Evercore 公司高级董事总经理 Mark Mahaney 评论道,“扎克伯格总能制定出一年、三年、五年和十年期计划。对管理者来说,表达自己的长期经营策略是件好事,也能保证公司的运营理念不会被华尔街的贪婪短视而过度左右。”
话虽如此,但长期看好 Meta 的 Mahaney 也有自己的疑虑,“Meta 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雅虎?未来使用 Facebook 的用户会越来越少吗?”
不少 Meta 员工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。对于那些相信扎克伯格眼光的并决定与 Meta 共存亡的坚守派来说,这可能是个打败怀疑论者的最好机会。
在问答大会末尾,为了回应大家关于员工调查中“令人担忧”的结果所反映出的信心缺失问题,扎克伯格号召员工们要向好处看。他说现在股价较低,所以一旦未来估值回暖,员工们将获益更多。
扎克伯格总结道,“我也不知道投资者们什么时候才会认定 Meta 的努力已经取得成功。可能会是 2023 年,可能就在下周,也可能还要再等几年时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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